作者：れんり 题名：巡り巡る
水上死了。
那是六月二十日，梅雨季节的某一天。
他以溺水者的身份被打捞上岸，而他遗留下来的手记中，没有我的名字和住址。警方通知川濑去确认身份时，他满脸厌恶地嘟囔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水上的遗容虽然苍白，却意外地安详。
警方通过他脖子上的勒痕断定为自杀。
难道水上厌世到了投河自尽的地步吗？至少在前一天，我们在梅鉢堂见面时，他丝毫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迹象。他笑着，轻飘飘地离开了，没错，就像往常一样。
水上绝不可能自杀。他明明与我约好要一起去东洋剧院看电影的。我确信，他绝不是抛下我擅自做出这种决定的人。然而，周围的证据却不容反驳。无论我如何挣扎、呼喊，都无济于事。
最终，我选择了接受水上死于自杀的事实。
青梅竹马终究是旁人，总有一些无法触及的内心吧。
明明每天都在见面，明明从儿时起就一直陪在身边。
我意识到，自己竟对他一无所知。
带着水上的遗体返回故乡后，我参加了他的葬礼，连一滴泪也没流。
住持的诵经声在耳边回荡，我呆呆地想着：以后，再也听不到他那些奇怪的感想了吧。我不感到悲伤，胸口没有一丝痛楚。只是抬头望向天空时，总觉得那片蓝色与昨日有些不同。
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把友人自杀这一罕见经历写下来。主人公面对青梅竹马的突然离世，凭借清晰的头脑揭开真相——原本被认为是自杀的案件，其实是他杀的伪装，最终为挚友讨回公道。这将会是一个酣畅淋漓的侦探故事。
构思逐渐成形，我坐在稿纸前准备动笔。然而，无论我如何努力，却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曾经如泉水般涌出的词句，此刻戛然而止。
我知道原因——再也没有人会期待我的故事了。
回想起来，唯一期待我写作的人就是水上。
他总是聚精会神地倾听我新想出来的构思，还不厌其烦地追问细节。当我兴奋地告诉他故事写完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眼里闪着光说：“快让我看看。”尽管感想总是离奇得让人难以理解，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欢，确实传达了过来。
水上一死，我的写作便失去了意义。他在身边时，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更令人难过的是，他选择的临终故事，居然不是我的作品。
我已经无法成为文人，再也不想成为文人了。
原来，我的故事从一开始便是为他而写。可惜，我发现得太晚了。
既然无法成为文人，就必须另谋生路。我向梅鉢堂的店主告别，开始在出版社工作。
有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新职场回到住所时，公园里的一幅奇异景象吸引了我的目光。
公园的池塘中，几条大大小小的鱼在水中自在游弋。其中一条鱼突然探出水面，一边轻轻摇动尾巴，一边注视着我。
它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鱼，不像是鲤鱼那样漂亮的观赏鱼，可能只是某种常见的黑色鱼类。身形不纤细，反而有些圆胖，或许是鲫鱼吧。按理说，鱼类只能在水中呼吸，我完全无法理解它为何露出水面。然而，它就这么注视着我。
我走近它，试探性地伸出手，鱼没有逃开，而是用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我。我用随身的饭盒将它捞了起来，鱼也没有一点挣扎，仿佛等着被我带走一样主动钻进了饭盒。
黑鱼被我养在了金鱼缸中，它是自愿选择被囚禁的，真是一条古怪的鱼。既然人类中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家伙，鱼中也存在一些与众不同的个体，应该并不奇怪。
那条鱼十分亲人。虽然可能是为了食物，每当我靠近金鱼缸时，它就会摇动尾鳍，在水面附近游来游去。这样一来，那条毫不起眼的鱼竟然变得可爱起来。
日复一日，我开始习惯对它倾诉工作中的琐事和烦恼，鱼仿佛能听懂似的，安静地注视着我。
它那专注的姿态，不禁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两个月后，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时，金鱼缸里飘来了一股刺鼻的异味。走近一看，鱼无力地浮在水面上，再也无法倾听我的故事了。
我觉得很可怜，就将它埋回了公园池塘旁的土里。
又过了一个月，我在照常下班的路上，在公园散步时遇见了一只枯叶色的小蜥蜴。它静静地伏在路中央，差一点就让我踩上去了。踩到蜥蜴的感觉一定很恶心。我不由得叫了出来，挥了挥手想叫它走开，可它却丝毫不动。
它用圆溜溜的黑眼睛注视着我，目光竟与上个月埋葬的鱼如出一辙。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蜥蜴晃动着长长的尾巴，爬上了我的手掌。它停在掌心中央，静静地注视着我。这座公园的生物也是有够奇怪的。就这样，我又把它带回了家。
我不懂饲养蜥蜴的方法，就把它随手放进了点心盒里，也没盖上盖子，心里想着它应该不会逃走。
果然，第二天晚上，蜥蜴安静地在点心盒里等着我回来。我一伸出手指，它就四肢并用地、灵巧地爬到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用那双黑色圆圆的眼睛凝视着我，仿佛在等待我跟它说话。
在捡到鱼之后，我又捡了一只蜥蜴。它异常亲人，丝毫不想逃走。仿佛是怪奇物语的开端。
我凝视着蜥蜴的眼睛，一度失去的故事如泉水般从内心涌现。
我开始即兴将脑海中浮现的故事讲给蜥蜴听。故事的主人公捡到了一只奇怪的蜥蜴，随后经历了一段既奇妙又残酷的命运。蜥蜴一直保持着静止，直到故事讲完。当我宣布故事结束时，它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表达谢意。然后，自己又爬回了点心盒里。
从那时起，每当我想出一个新的故事，就会讲给蜥蜴听。有时它会抬头看着我，仿佛在乞求着故事。当我告诉它明天再讲时，它便摇着尾巴，回到自己的床铺去。
我感到无比快乐。
仅仅是因为有谁期待我的故事，心境竟然能有如此大的不同，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两年后，蜥蜴在新买来的玻璃盒子里安静地死去，再也不会出来听我的故事了。
我有些不舍，于是将它埋在了寄宿地附近的树下。
三个月后，又有一只奇妙的生物出现在我面前。这次是只小老鼠。它在夜晚的街道上抬头看着我。我本想走过去，但它一路跟到了我的寄宿处，最终我只能把它带进家里。那只老鼠活了五年。它在我身边睡觉，每当我回家时，就会吱吱地叫着迎接我。
老鼠死后来的是一只麻雀。就这样，寿命更长的生物陆续出现在我面前，陪伴我走过一段旅程，倾听我的故事，直到它们的生命尽头。我像迎接旧友一样迎接它们。自从水上去世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川濑，也与所有人断绝了联系。然而，我并不感到孤独。
如今，年老的我身边有一只大狗。我给它取名叫“大黑”，它温顺又聪明。每当我把写好的稿子放在它面前，它似乎都能读懂一样，低下头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我的脚打转，像是在催促我继续写下去。我摸了摸它的头，它高兴地舔了舔我的手。
我已经无法从床上起来了。大黑关切地凑近我的脸，用忧虑的目光看着我，发出悲伤的叫声，一遍又一遍地把头蹭向我。
但我不觉得死亡可怕。无论我死后去哪里，它们一定会找到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它们都会永远陪伴我，不会让我孤单。我闭上了眼睛，心中有种预感，或许我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了。
我的内心异常平静。
大黑发出了一声特别悲伤的吠叫。不要用那种声音叫我呀。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再次相遇。
在来生，希望能听到你用语言表达的感想。
这次，我也一定会去找你。
到那时，我们一定会在阳光洒落的廊檐下重逢，再次听你说那些奇怪的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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