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revolute ( somewhere )
※整合目的无授权搬运
+++++++++++++++++
那是距太宰府天满宫步行约五分钟的古老咖啡厅。一楼的土产店里并排着木刀等毕旅学生喜欢的商品，二楼的和室更大些，平常用以经营咖啡厅，但现在正被某个团体包场使用。差不多自圣诞节结束后，男男女女约二十人就一直窝在里头做些什么。
店主的孙女，松户晶子，年前返乡时见到了那些在二楼出没的人，各种年龄、不同性别而缺乏一致性，总感觉有股可疑的气息。
和身为店主的祖母谈起这件事，祖母只轻描淡写说了「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啦，没问题的。」
但祖母已是今年过完米寿的老人家了，被奇怪的诈骗集团给骗了也不意外啊。今年只有正面临大学入学考试的我提前返乡，父母要到年后才会回来，不由我保护好祖母不行啊。
奇怪一行人的团体名称叫『非营利组织 八百万神』，怎么想都很可疑。
而负责人名为『菅原道真』。
可想而知，晶子心中的警戒程度一瞬间就进入了高危险区。
太宰府天满宫的参拜大道整理得美轮美奂，不仅飘散着历史风情，也引入了新时代的流行。一旦到了年夜，由全国各地争相前来参拜的香客就会挤满整条道路，连好好走路都没有办法。本地人从年夜起整整三天都会像紧闭的贝壳般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当然，也还是有些喜欢热闹的年轻人会在这时候出门。
然而，晶子是连哭泣的孩子见了都会安静的考生。
完全不是开心庆祝的时候。前几志愿的偏差值要求很高，以现在的状况连备取都很难。
尽管坐在祖母家客房的矮书桌前盯着参考书，过劳的脑袋已经没办法好好运转了。从窗外传来观光客的喧哗和参拜路上广播的雅乐，听着不禁一肚子无名火。
「小晶啊。」
一回头 ，端着梅枝饼和涩茶进来的祖母温柔地看着我。在娴雅的祖母面前，浑身是刺的感觉好像也变得圆润了些。
「辛苦了，吃点甜的，轻松一下吧。」
「谢谢奶奶。我要开动啦。」
刚烤好的梅枝饼还热呼呼的，外皮酥脆充满香气，甜内馅配上涩茶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安乐。
「真好吃，是菊池家的吗？」
「是唷，小晶最喜欢菊池家的糕饼对吧。」
「嗯，最喜欢了。飞梅渍也很好吃，只想吃他们家的呢。」
「你爸爸也很喜欢喔，约会时还和你妈妈去吃了。我也是从嫁过来就开始吃了呢。」
和祖母一同呵呵笑着时，不经意注意到旁边像座小山般的梅枝饼。
「奶奶，你准备吃那么多吗？」
「没有，这是要送去给客人的。」
「客人是指包下和室的那些人？」
「是唷。」
「那个，奶奶，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在做什么？」
「不用担心，没问题的。那些人都是熟人。」
「如果知道就告诉我嘛，是做些什么的人呢？」
不把我的担忧放在心上，祖母一脸笑意，柔和地微笑着。
「不管做什么都好喔，是来工作的嘛。光是像这样关照我们家，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呢。」
「讲这种天真的话，如果被骗就太晚了喔？」
「是这样吗。那，这就拜托小晶吧。」
祖母缓缓说着的同时把山一样多的梅枝饼推给我。
「就麻烦小晶送过去了，记得好好打招呼喔。」
虽然想反对，但随着好奇心萌芽又有些兴奋。
对那群怪人在做什么没有兴趣吗？说没有当然是说谎。
可是，分秒必争的考生有这种闲工夫吗。
「就当作改变心情去一趟吧。」
因为祖母这句话，晶子老实地说了好。
从祖母家到店里徒步不过数分钟，是连端味增汤去也不会变凉的距离，梅枝饼到了店里当然也还热呼呼的。如果走参拜要道和观光客摩肩接踵会很麻烦，不过从家附近的小路过去也只要几分钟而已。
「哎呀，小晶子，好久不见了啊，长大了呢！」
身材圆润的女店员正在打扫，笑瞇瞇地说着。
「久违了，典子小姐。」
「两年没见了吧！这样啊，长大了啊。已经是考生了吧？」
「是的，这次返乡同时也是来祈求顺利上榜的。典子小姐没什么变呢。」
「讨厌啦，变胖了啦，每年都会变重一点啊。」
「来店里有什么事吗？」典子边豪爽笑着边问。
「受奶奶所托来送东西给楼上的客人。」
「啊，原来如此。」
「那个，典子小姐对楼上的客人清楚吗？」
「稍微知道但没有说过话，只和那位菅原先生寒暄过而已。」
「那个人居然叫菅原道真耶，不觉得很可疑吗。」
「是很奇怪的名字呢！不过在这个地方可是很喜气的名字喔。」
「不是这样啦，不觉得是假名吗？」
「确认过保险卡和驾照，好像是本名喔。」
「可是公司的名字也很奇怪。」
「现在的公司不管取什么名字都不令人惊讶了吧。怎么，你很担心吗？」
「对啊，想问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奶奶却说不知道，还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的。」
「原来是这样，身为孙女担心也是当然的，毕竟真的是感觉微妙的一群人。」
「感觉微妙吗？果然如此。」
「几个人一组持续不断地轮班做些什么的样子。来的时候还挺有精神的，结束后出来时却都是一副累毙了的表情，看来非常辛苦啊。」
「果然很奇怪。」
「这样的话，亲眼瞧瞧不就好了吗，说想要参观的话应该会让你稍微看一下吧？」
「说的也是，总之先去看看，如果感觉是坏人的话，一定要让奶奶清醒过来。」
「好、好，祝你一路平安啊。」
晶子下定决心，踏上了往二楼的楼梯。
✿
年夜前忙碌的程度令人不禁考虑起八百万神明是否也会过劳死。昨晚榻榻米之神因为过劳崩溃了，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边把架上的迷你不倒翁扔出窗外。幸好天手力雄神立刻从背后用尼尔森式固定让他晕了过去，成功避免了因奇怪举动而被赶出房子的危机。
这间和室现在挤了十四位神明，每位都面向桌子默默工作中。
我菅原道真有幸于太宰府天满宫作为学问之神接受祭祀护佑百姓，如今天满宫每年有八百万以上的香客，已经是福冈县首屈一指的大神社了。
然而这只是人类方面的情形。实际上我住在五条车站附近两坪多的公寓房里，也是要缴市民税的纳税人。无论神社多有钱，一毛也没进到我手里。尽管作为灵力的民众信仰满满，却完全无法转化为经济能力。住在这个国家的八百万神明是货真价实的非营利组织。
说起作为神明我在做些什么，其实学问之神也无法保证上榜什么的。我透过神力能得知的不过是考试偏差值等等，因此顶多只能改善祈愿者应试的状态，例如和其他神明一同把天气调好一点、保佑考试当天不要吃坏肚子或遭遇事故，其实是和提升成绩无关的神力啊。
因此，现在神明正为了能尽量发挥神力护佑而做准备。日本的神明是专任职，没有那种全知全能的神，所以大家要合作互补、相互照应。
决战时刻是年夜之后的三天，这四天是一年里最长最辛苦的日子。
坐在矮书桌前，只听得见振笔疾书的声音，无论哪个神明都带着黑眼圈和睡意奋战。
隔壁神功皇后悉心整理的发型变成了披头散发，仍咬着牙拚命在审查案件，身旁滚落着车站前便利商店买来的提神饮料，真令人看得心痛。
「还好吗？」
「看到幻觉了啊，彷佛当年身怀六甲还出海的时候。」
虽然这么说，但执笔的手完全没有停下来。
神功皇后又名气长足姬尊或息长足比卖命，在我开始受祭祀前已经是宫地岳神社的主神，是位大前辈。每年像这样麻烦她来帮忙实在令我过意不去，但这也没有办法，不互助合作就过不了新年这一关。她执掌着交通安全、胜仗、海事等，有着非常强大的神力。
「啊，是身怀应神天皇出征，为了晚产而在肚子上绑着石头那时候的事吗？」
「没错，那样做其实不太好啊。怀孕中让腹部受凉还跑去危险地方的年轻妈妈应该被好好
骂一顿才对，真是该反省。」
「不，可是正在打仗，也是不得已的事啊。」
「也是啦，先生对神做了蠢事结果遭报应过世，除了我以外也没人能带兵出战了。说没办
法也真是没办法吧。」
「您和邻近的神明来往也很密切的样子呢。」
「是啊，因为一个人不是很寂寞吗。夏天也会叫朋友来烤肉，很开心的喔。」
「欸？可是，没有找我耶。」
「你和夏天的海好像不太搭啊，不想勉强室内派的人出门嘛。」
神功皇后大笑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稍等喔。」
本以为是联络过的宗像三女神到达了，一打开门，却是位黑发的可爱女孩直直瞪着我。
「欸！」
在场的神明一瞬间都像冻结了一般。
其他神明大概是因为忽然出现了人类的女孩。但比起人类什么的，更令我无法作声的是这女孩的偏差值低得可以，离目标学校实在遥不可及。
✿
「欸！」
这男的一开口就发出这样的声音。
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材过瘦，眼镜后方是一对下垂眼。白色衬衫外头套着毛衣，下半身穿着土气的棉裤，给人强烈的老土印象。
他挂着紧张的表情看着我。
虽然因为初见面的对象做出这种表情而吃惊，晶子没有因此退却，走进房间行了见面礼。
「名为松户晶子，是店主的孙女。这是祖母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见谅。」
「啊，啊啊，这还真是，麻烦你了。」
「您是菅原先生吗？」
「咦？啊，对，我就是菅原。」
「菅原、道真先生？」
「是、是的，没错。」
「这是假名吗？」
「嗯...，不是，是本名。」
男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名片盒，递来了一张名片，上头印着喜庆绳结以及
「非营利组织 八百万神 福冈分店 学问部 菅原道真」。
「承蒙您了。请问，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各位的工作吗？」
「咦，参观工作是吗？」
「是的，祖母说，可以来看看之类的。」
「绢代这样说？」
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男子做出「若是如此那好吧」的样子同意了。
看来祖母和这群人似乎比想象中更为熟稔。和室里连这名男子算上共有十四、五名男女，矮书桌上摆着摊开的书册，全员都坐在前头正用笔写着什么。看来是和文化资料相关的工作。
「哎呀，你该不会是小晶子吧？」
一位三十岁左右，长发蓬松、戴着变色片的漂亮女性亲热地叫着。指尖还做了指甲彩绘，乍看是与文化财产无缘的类型。不知怎地觉得是似曾相识的人。
「不记得了吗？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那个，很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我叫冲永，再次见面了。真的长大了呢。」
「您是祖母的熟人吗？」
「那样说也对，小时候就认识了啊。」
从小就认识祖母，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
「喂，菅原，这是晶子啊！在赤桥那边喂鲤鱼时掉进池子的晶子！」
「啊，是那孩子啊！唔哇，长大了呢。」
怎么会知道那种事的？那大概是我还在念幼儿园时的事啊。
「那个，请问您从前就住在这一带吗？」
「这样说也没错，已经很久了喔。」
晶子不禁羞愧了起来。真的没有问题啊，都是负责文化财产工作的本地人，还和祖母是旧识，连自己小时候的事都知之甚详，自己却擅自认定这些人是可疑人士，真是丢人。
「那个，打扰各位了真是十分抱歉。」
「咦？已经要走了吗？」
「因为还是考生，得去念书了。谢谢各位的招待。」
「稍微等一下嘛，反正晚上还要去参拜对吧？这样的话干脆就在这边解决吧。喂，菅原，该你出场啰。」
「真是会说些胡来的话呢。」
「好了啦，快点。」
菅原先生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接着对我说起了不可思议的话。
「总之，一点点也好，多念书吧。三餐都要好好地吃，适量运动，空闲的时间全都拿来念书，这样一定能合格。参拜什么的不去也没关系，总之请好好念书。一定没问题，我可以保证。」
「不是常常这样说吗，」他接着道。
「尽人事听天命。做好该做的事，剩下的神明会想办法。」
明明被初次见面的人说了不可思议的话，却不知怎地忽然轻松了许多，彷佛内心的焦躁逐渐溶解消失了一般。
「那个，非常谢谢您。我会努力读书的。」
在场的人纷纷拍手喊着「加油喔」为我声援，十分不好意思所以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到了一楼，典子小姐正拿着木刀当老人乐挠背，笑笑地看过来。
「怎么样？不是坏人吧？」
的确，虽然不可思议，但并不是可疑的人。
✿
晶子离开后，众神还是不停聊着她的事，喧哗中情绪越来越高昂，略为得意忘形的众神开始了神佑大放送。看来她今年肯定会有个好年。
「吓了一跳呢，那孩子已经是考生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那孩子本应在落入池中时就溺死了，但被预见这件事的众神七手八脚地救了回来，所以在我们之间也是个印象深刻的孩子；当初还真把她给救回来了呢。
「偏差值不够高吗？」
「嗯。不过，是个认真的孩子，如果沉着认真地念书应该没问题。接下来就看运气了。」
「这样啊，那就好。运气什么的这边总有办法解决的。」
「接着离过年只剩数小时啰，集中精神完成工作吧。」
「喔～！」全员一起喊了出来。
「那么就开始吧。」
我们组织的标语至今仍和设立当时一样。
「尽人事者得天命。」
我把梅枝饼塞进嘴里，精神十足地拿起了笔来。
——————
*「沖永」與神功皇后的神名頭兩字「息長」同音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