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revolute ( somewhere )
※整合目的无授权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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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好高啊。
就这么仰躺着,眼中是染上了夕照的天空,注满水的田里传来蛙鸣声。明明是如此通透的天空,不知怎地却落着细雨,打湿了我的脸颊。彩虹映在暗红色的天空上,美得令人屏息。
转过头来,我的机车倒在田间小路上燃烧着。
麻痹的手脚,彷佛渗入脑袋深处的剧痛。
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使尽最后的力气望向天空时,发现有谁正站在身旁。
紫阳花图样的和服。
女人的怀里有某种死去之物。
谁?
疑问从脑中膨胀浮出,意识却如坠落般沉入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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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感到了秋天的气息。
眼前是没见过的木格天花板。微感混乱地四处张望,总之明白了自己似乎睡在和室的被褥
里。头稍微向右转脖子便隐隐作痛。不得已只好将身体右倾。敞开的纸窗门外是日本庭园
风的中庭,墙外似乎是一片竹林。
这是哪里。
在不认识的地方醒来而吃了一惊,身体却无法自由行动。几次尝试起身,但麻痹的手脚无
法顺利地移动。
打消起身的念头环视着房间,除了确定了房间十分宽广,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对了,呼救吧。这么想着而准备出声时,喉咙却哽住了。喉咙深处宛如干裂一般,说不出
话来。
突然间,走廊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是位身着和服,美丽的年轻女性,看见我的脸之后吃惊似地一笑,急忙坐到了我的身侧。
「你醒了呢。有什么地方会痛吗?」
到处都痛,想这么说却讲不出话来。彷佛喉咙已经忘了要怎么说话一般。
「请不要太勉强。你已经睡了将近一个月,全身的肌肉都衰退了,喉咙当然也是。」
听到一个月时我以为听错了。休假早就结束了,不赶快联系工作的事情不行。不,真要说
的话,这是什么地方呢,看起来并不是医院。
大概察觉了我想说的话,女性浅浅地一笑。
「这是我的宅子;虽然,原本属于我过去侍奉的主人。无须担心,医师会来看诊,请在此
慢慢静养吧。」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为什么不在医院却在这个人的屋子里呢。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无法出声就什么也做不了。或许可以笔谈?这么想着而尝试抬起手来,手却没有出现在视野内。
「短时间内身体无法动弹,医师是这么说的。等身体也一点一点苏醒过来,自然能回到以
前的样子吧。」
女性像在解释一般温柔地说着。
「请叫我葛叶。女子一人独居于此,或许有照顾不周处,但还请放心静养。」
喉咙拚命使力想讲出话来,却只漏出些极为沙哑的声音,完全无法表达意思。
「不必担心,一定会痊愈的。来,闭上眼吧。」
葛叶小姐触及眼睑的瞬间,意识迅速地消散到了远方。
「静静睡吧。」
彷佛忽然断了线般,意识咻地沉入了黑暗中。
○
我做了梦。
奇妙的梦。
玄关的门开着,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宅邸似乎来了好几名客人。
葛叶小姐没有前去招呼,是出门了吗。
不知是等得不耐烦了或者本来就是熟人,访客们一声不响地进了房子,踏着外廊走了过来
。身影映在纸窗门上的同时,脚步也停了下来。
纸窗门上的影子,无论哪个都奇形怪样不成人形。
如蛇般扭曲蠕动的家伙、顶着角的家伙、武士装扮的牛,看得出每个都是怪物。
「闻到了,闻到了喔。」
「啊,是人类的香气呢。」
「从哪传来的?是年轻男人的气味喔。」
「闻起来很美味啊。老家伙太硬了很没意思。」
「说的没错,不过带刀那家伙虽然味道糟糕,也多亏吃了他才增加了寿命。」
「我好想要那家伙的眼球啊,不知给谁抢先了一步,实在太可惜了。」
兽首的异形将手伸向了纸门。
和随时要大叫的我预料的不同,纸门意外地一动也不动。
「这里也打不开。唉,真是可惜。四处都紧闭着,带刀死后其封印还是有效吗。真是麻烦
的主人啊。」
「真遗憾啊。」
太可惜、太可惜了地叹着气,影子消融似地淡去,终于消失了。
总觉得非常可怕。
○
葛叶小姐每天会在朝阳升起之时打开房间的门。
外廊面着中庭,更远处能看见随风摇动的茂密竹林。
用完葛叶小姐准备的早餐粥后由她擦拭身体,随后,尽管非常羞耻,必须请她帮忙持取尿
壶。简直像在接受照护一样,虽然我的身体的确处于需要照护的状态。
我好几次低头向葛叶小姐用沙哑的嗓音道谢,「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葛叶小姐总是像这
样鼓励我。
复健是件比想象中更辛苦、困难的事。
好不容易颈部以上能移动了,其下仍然像土块一样冰冷沉重。看来是伤到了脊椎──还能
像这样冷静地观察判断,全有赖这个静养处吧。
虽然时不时仍会做奇妙的梦,也仅止于此而已。
记不清从那以后究竟过了多少日子。
逐渐能流畅地说话,手也复原至可以动作的程度了。如果有辅助的话,起身也不是问题。
此时已经和葛叶小姐十分熟稔,聊了很多关于我的话题,关于故乡、关于幼年时死别的父
亲;而最高兴的莫过于终于能直接向她表达感谢。
那天难得地谈起了葛叶小姐的事,平常总是轻易地回避开话题,今天却和往常不同。
我向在棉被一旁作着缝纫工作的葛叶小姐发问了。
「葛叶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看见机车倒在一旁燃烧着,我明白自己遇到了机车事
故,却完全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在医院而在这里接受照料,有什么理由吗?」
葛叶小姐停下了针线,像准备回答小朋友的提问般思考了会儿,浅浅地一笑。
「说的也是,硬要说明的话,应该是被拜托了吧。」
「被拜托了?」
「或许说被托付了比较好吧。」
听不太懂。葛叶小姐有些困扰地苦笑着,重新开始了针线工作。
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我试着转换话题,却想不到要聊些什么;灵机一动,我想起了来到这
里以后一直做的梦。
「作了梦呢。」
「梦?」
「嗯,反复做着相似的梦。」
「什么样的梦呢?」
「白天,葛叶小姐不在时有人造访宅邸的梦。按了门铃后无人应门,就拖着身子进来了。
不会发现我吧?每次都感到很害怕。但最后总是进不了这个房间,喊着可惜而离开。」
出乎意料地,葛叶小姐停下了动作,若有所思地瞧着手里的针线,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看见了他们的样子吗?」
「没有。不过影子映在了纸窗门上,是些顶着角、身躯如蛇的怪物。总是好可惜、太可惜
地叹息着走开。」
葛叶小姐将缝纫工具收进了袖中,直盯着我。
是光线的变化吗,葛叶小姐的瞳色变了,彷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那些家伙寻找着你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出声喔。你现在处于完全没有防护的状态,被发
现的话,会就这么被吃掉吧。」
「不,那个,刚刚说的是梦里的情境。」
「那不是梦喔。若是在他们附近稍微发出点声音,一瞬间就已经被分食了吧,毕竟都是些
耳目灵敏的家伙。」
葛叶小姐整理衣襬站了起来。
「我从现在起要离开一阵子。日暮时分会有人来拜访你,请与那个人商谈,一定会对你有
所帮助。」
「这是怎么回事呢?」
「明天早上一定向你说明,现在没有时间了。」
「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做呢?请陪同我出席吧。」
「我无法和那个人同席,请见谅。」
葛叶小姐看来有些胆怯地回答。起身之后立刻离开了房间。
紧接着便出门了。
○
太阳逐渐沉入山边之时,无法行动的我茫然地躺着。
风渐渐转凉,后背因寒意而开始打颤。
用疼痛的手勉强将棉被盖上,试着忘记积淀于胸口的不安。
每晚见到的那些东西原来并不是梦。
非人的不明物打算将我抓走。这样一想便开始颤抖,连牙齿都无法咬紧。从不曾像这样害
怕过。
「沙沙」,从中庭传来了砂砾摩擦的声音。
何时站在那里的呢。
一位年轻女性站着往这边看过来。一时间以为是男性,然而仔细观察便看得出是位容貌端
正的女性。肩上披着针织罩衫,胸前怀抱着小小的木箱。
「晚安。」
十分冷静、中性的声音。
我从棉被下探出头,也回应着道了晚安。
「真是凄惨的样子啊。不过,遭遇了那样的事故,还真亏得能平安活下来呢。」
葛叶小姐所说的客人应该就是她吧。
「那个,你是葛叶小姐的熟人吗?」
「熟人、吗?要说的话,也算是吧,是从以前就认识的家伙。她呢?」
「这个嘛,已经,出门了。」
女性微笑了一下,把木箱放在我的面前。
「你挺受我这儿的家伙们欢迎呢。想找上你的还真不少。以狐为形的物品虽多,之前守护
着你的东西似乎年代久远,力量相当强。」
木箱的绑绳一解开,便飘出了樟脑的香气。
打开盖子,里头放着用丝巾包裹着的小小铃铛,跃姿的狐狸雕刻绕在金色的铃上。
「这是我的东西。从前由祖母那拿到后串上绳子,一直作为手机吊...」
...饰,正要说出口时忽然感到不对劲。
「不对。狐狸的方向反了,这不是我的铃当。」
「观察力真敏锐呢。没错,这不是你的铃当,但从现在起是你的了。」
「咦?」
「我经营着一家名为夜行堂的骨董店。像这样来历特别的物品会流转到我店里,等待着适
合的持有者。你被这枚铃当选上了唷。姊妹铃,是这样称呼的呢。这本来属于你祖母的姊
姊,无论哪个都是保佑家庭平安兴旺的东西。」
祖母的姊姊,曾听说已经在大阪的大空袭中亡故了。
「那个,」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似乎来了啊。你从现在开始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懂吗?」
我听从了指示,她则将铃当连同木箱放在外廊,静静地阖上了纸窗门。待在畏怯的我的身
旁,直盯着门的方向。那模样感觉就像注视着某种极为邪恶的东西,我渐渐害怕起来。
每晚的恶梦叽、叽地踩着木板而来。
奇形的怪物要来了,这么想着的瞬间,纸门对侧响起了铃当的声音。
彷佛手影一般,一头令人屏息的巨兽流畅地现身,若非隔着纸门我绝对已尖叫出声了吧。
巨大的狐狸,绽裂般咧大了嘴,锐利的牙齿投影在纸窗门上。
狰狞凶猛的身影一声不响地飞跃而起。
野兽骚动并悲鸣着。伴随着数次巨大的惨叫,天花板与地板被剧烈敲打着。正想着薄薄纸
门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可怕事情时,声音渐渐地全部消失了。
伸手打开纸门探出头去,小小的铃当滚落在眼前。
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向走廊,只见大大小小的各式野兽浑身是血,已然气绝。
「这属于你了。从现在起,这个铃当会守护你及你的子孙吧。」
「那个,请问你知道原本的铃当在哪吗?」
「代替你死去了。无须悲伤,它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不过心存感谢吧,若非它作了替身
,你无疑已经死了。」
忽然间,我想起了事故时葛叶小姐站在身旁的模样。
「这么说来,她当时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的尸体,非常悲伤的样子。」
「毕竟是同类,才像这样照顾着你吧。但你得醒过来了,这里并非活人可久居之地。」
明明没有触碰,铃当却叮呤地响了。
剎那间,意识溶化似地落入了黑暗中。
而开始浮游的瞬间,我反射行为般抓住了铃当。
只感受得到手中这小小铃当传来的微温。
○
彷佛由深邃的黑暗里浮出,意识恢复后,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眼睛沾满了眼屎,不停地眨眼,总算能睁开眼看清楚了,我似乎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脸上
罩着氧气面罩,身上四处贴着各种管线和胶带而动弹不得。大概和某种机械相接着,除了
心跳声还能听见短促的仪器鸣声。
转过头来,姊姊正趴睡在我的左侧。用麻痹的左手轻轻点了她一下,她就像剧烈变形的弹簧般跳了起来,泪流满面地喊着母亲的名字冲出了病房。
原本还在葛叶小姐的宅子里的。
为什么现在在医院里呢。
很快地,姊姊带着半狂乱的母亲回到了病房,跟着来了许多医师与护理师。虽然想讲些什
么,但极度干渴的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边检查身体,医师一边问了几个问题,我全都能正确地回答。
「真令人吃惊啊。你遇到了交通事故,陷入几近脑死的危险状态,脑部受创极深,脊椎也
遭到损伤,却在仅仅一个月内就有所复原,甚至连手指都能动了。」
其实是想动整只手的,但没能成功。
小小的铃当沉睡般落在右掌心里。
带着些许温热,如心脏微微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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