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revolute ( somewhere )
※整合目的无授权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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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将近,屋敷町至近卫町一带每年的惯例,是举行白秋祭。尽管不比京都的祇园祭有着华丽的祭典山车,在当地仍非常有名而备受爱戴。原本是有着其他称呼的祭典,战前开始白秋祭之名广受欢迎而流传至今。
白秋祭是夜间祭典。日暮时分,家家户户在屋檐下挂起带有各自家纹的提灯、揭开祭典的序幕。古旧街道上并排着各式各样的摊贩,汹涌的人潮瞬间让道路热闹了起来。
夏季奖金买下的单反镜头里的屋敷町,古意盎然而冶艳,正是与夜间祭典相衬之美。每次按下快门都能截下些夜间祭典的气息。所以摄影才这么令人爱不释手啊。
「那样拍个没完,小心掉进渠道里喔。」
心头一惊,转向碎碎念的女友,拍了张她的臭脸照。
「喂!不要拍啦!」
「自然的最美喔。你看,很有惠美你的感觉吧?」
看到刚拍的照片,惠美重击了我的肩膀。
「才没有臭脸!刚好眨眼了啊。既然要拍就合照嘛。」
「不行不行,那种普通的照片不行。好不容易开了两小时车过来的,要玩得开心点啊。你看,这副景色不是像画一般吗?」
「是、是,随您高兴吧。我觉得有点冷,去买个咖啡什么的喔。黑咖啡可以吗?」
「喔喔,拜托啰。」
「不要跑太远喔;然后随时要留意手机,不然老是一转眼就失联了。」
「是、是。」
她似乎不太开心地耸了耸肩,消失在人群中。在拥有小京都般风情的街道,举行着不知名却车水马龙的祭典,为什么她不觉得感动呢,真是搞不懂。为只有价格高得一踏胡涂的时髦午餐开心得很,对如此美的事物却毫不动心,果然只懂得赶流行。
尽管初次造访屋敷町,也能明白这城镇的意趣。该说是充满风情吗。虽说是保留着古老武家宅邸的地区,但杂院、旧商店改装成的古老民宅与杂货店能吸引游客,久经岁月仍默默经营的旧书商、古物店也很棒。
透过相机的观景窗眺望来往的人群,我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彷佛游泳一样穿越人潮。一转眼就消失在柳树间,于是我放下了相机。
能看见那东西在水渠对侧,朱红桥梁的另一端。
「什么啊、刚刚那个。」
走近桥边、提高相机的倍率。那些流窜般在人群中奔跑的,不是群身高只到成人腰间的孩子吗。孩子们全是女童的模样,发长及肩,穿着像长袖和服的衣物。而且,所有人都戴着白狐面具。腰间垂下狐尾似的毛皮,真是可爱。
「祭典的余兴节目吗。」
这么一说,能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祭典乐声。而且好像还飘着什么香甜的气味不是?没来由地肚子忽然饿了起来。
「不靠近点拍摄不行呢。」
走在朱红的桥上,忘我地按着快门。小女孩可是最棒的照片主题了。可以的话,年龄再接近少女些会更好,但不好奢求太多了。说不定还有独处的机会。幸好惠美大概暂时不会回来。
展开在游客中心拿来的地图。水渠对侧似乎与神社深处相连。原来如此,或许正举行什么祭仪也说不定。
往来于此的人们似乎格外用心,无论谁都做了变装。有简单地戴着兽面的人,也有装上翅膀与尾巴的人,十分热闹。
「老兄、老兄,你在找什么吗?」
回过头,面戴猿猴面具的矮小男人站在眼前,险些叫了出来。
「老兄,不来个面具吗?」
猿猴面具上扭曲的笑容令人不适。
「面具是吗?」
「没错、没错,咱是卖面具的喔。怎么样,来一个吧。」
矮小男人放下了胁下的木桶,打开盖子后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面具。
「这嘛,老兄你适合这个吧。」
取出的是泣女的面具,彷佛现在也能听见呜咽声般不祥的面具,我不禁唔了一声。
「不、这个有点…」
「没什么,试一下吧。附上脸后意外觉得舒畅的情况也是有的,连俗世的烦忧都能忘却。和这家伙相遇也是种缘分啊。要是戴了不喜欢,再选个别的就行了。」
笑瞇瞇地硬是塞了过来,实在难以拒绝。
「那、那好吧,总之先试戴一下。」
「很高兴您这么爽快,来、来。」
解开绳子、贴到脸前。就在此时,不知谁从旁用力地打了我的手腕。
「好痛!」
面具还没掉到地上,卖面具的已经一把抢了回来,胆怯地颤抖着。
甜香。从现身的女性携带的烟管透出了香气。
「这可不是柊大姊吗,怎么在这种地方呢?」
被称为柊的是身着和服的美丽女性,盘着长发,系着鬼灯草图样的衣带。所谓令人屏息的美,指的就是这回事吧。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们神圣的安眠之地,可不容许旁人胡搞喔。毕竟你有着坏习惯哪。真是麻烦,不如把你那手给拔了如何?」
「嘻嘻,恐怖、真恐怖。才想着带刀那老头刚咽气,大姊就又回来了。现在这样还不如之前来得自由啊。」
「太多嘴啰。好了,快消失吧。」
「不用说也会走啦。我可还不想被吃掉哪。老兄,真可惜啊。还请再次光顾。」
不明白有什么好可惜的。然而总感觉猿猴面具下藏着极为邪恶的表情,因而说不出话来。
「那个,蒙您相助了。」
「不用多礼。时不时会有像你这样迷了路的人,真的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迷路?没有,我是从那座桥过来的。」
回头一看,不仅朱红色的桥消失了,连近卫湖的渠道都找不着,只有绵延不绝的祭典摊贩。
「咦?明明刚刚才走过那座桥的。」
「像你这种稀有的可视之人偶尔会像这样误闯进来。没关系,让我送你回去吧。不过绝对不要离开我身边,而且对谁都不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喔。」
「那个,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应该有个神社才对。」
一切都很不可思议。附近的建筑物大得离奇,虽是木造建筑,造型和规模都和日本大异其趣。还有四处悬挂着提灯、店前吊着不知什么肉的摊贩,而且,里头全都不是人类。
背上起了鸡皮疙瘩。牙齿不禁喀哒喀哒地打颤。
没错。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普通的地方。
「另一侧,这儿是只能如此形容的彼岸之世,是非人之物集聚栖息的场所,绝不在远、相邻相依的异界。我是来这里找我徒弟的,想必也像你一样在哪儿迷路了吧。不过嘛,反正那孩子有所庇护,放着不管也死不了才是。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感觉脑袋都要不正常了。」
柊小姐浅浅一笑,朝天空吐出烟管里紫色的烟气,香甜氤氲。不知怪物们是否很嫌恶那烟,喀、喀地咳着,很困扰似地给我们让出了路。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访客。不请自来的客人。这样的夜晚,境界总是会变得模糊。夏季祭典亦然。不过,白秋祭尤其特别。你知道白秋祭的由来吗?」
「听说取自名为北原白秋的诗人。」
「诗人吗。他大概比较喜欢被称作歌人吧(注二)。『邪宗门』这本诗集里收录了名为『秋之瞳』的作品,歌词写的似乎就是这条街道喔。」
「秋之瞳?」
「──晚秋湿濡的铁栅栏上,转黄的河柳散乱叹息。温柔演奏着送葬的忧愁,消逝的长号今在何方。尽管早些,看那日暮时分,吊桥尽头点上瓦斯灯。沉眠马儿的吐息,嘈杂黑市里、马艺师后台的青色帷幕,微微揭起,那望着水面的女人眼瞳。」
她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抽着烟管,看来十分愉快。
「浪漫主义者呢。简直和我师傅一样。」
我不禁对面前这位美女心生畏惧。在这种不可解又恐怖、令人嫌恶的地方,她却能挂着微笑,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她是某种可怕的存在。
「那个,我能平安离开这里吧?」
「另一头有谁在等你吗?」
「我的恋人。」
「多么美好啊。我啊,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间的恋情,很向往呢。」
无意间在视野边缘发现了戴着面具的女童们。挥舞和服衣袖跃进异形的集团里。我明白了她们果然也不是人类。
「看着那些孩子,不知不觉就通过了桥。只顾着用这相机留影,有些轻率了。」
能成为很棒的收藏──看来我是想错了。
「那些孩子原本也是人类。像你一样陷入迷途,又或者遭遇了神隐,不管理由为何,就这样留在这一侧的孩子最终成为那模样。因为寂寞所以总是那样玩在一起,寻找着能一同玩耍的人。」
「因此故意把我带来的吗?」
「不是,那些孩子绝对没有这意思。尽管结果如此,但她们并没有邪恶或伤人的意图。」
我虽然有话想说,还是因恐惧而作罢。得罪她一点好处也没有。若是被她丢下,我就再也无法回到另一侧了。
不要、不要,绝对不能这样。若真如此,一定有谁会进去那个房间吧,然后想必会发现她们。被其他人看见什么的,绝对无法接受。
我一边跟在柊小姐后方,一边观察异界的夜间祭典。
有六只手的摊贩老板、啃着像人类手腕之物的女人、眼窝里生出花的少女、下半身是鹿的少年——混杂着这些事物的夜晚祭典。提灯微微照亮了街道,异界的街道。
「啊,提醒你一声,请绝对不要带着这边的东西回去。」
「如果带回去了会怎么样呢?」
「老鼠系上了铃铛,还有不被猫找到的道理吗?」
脑中窜过的是老鼠尸体四分五裂的凄惨模样。
「我明白了。」
彷佛很愉快地呵呵笑着,吐出细细的紫烟。脚边叽叽喳喳聚集的不知名的小东西悲鸣四散。
「和你一样陷于此的人不在少数。找不到回去的路,就这么徘徊着。」
「那算是死了吗?」
「既非活着,也并没有死。只不过像走钢索般在彼岸与此岸的界在线徘徊。别担心,会把你送回那边的。」
我虽然像被看透般心头一紧,却放下心来。一放心肚子就叫了起来。这么一说,刚刚开始就一直飘来难以言喻的香味。
「肚子饿了吧?」
「是啊,好像很美味的样子哪。唔哇,怎么感觉这么好吃啊。」
经炭火烧烤滴着肉汁的某种东西,串在签上、反复浸入浓厚的酱汁,看得口水都要滴出来了。
「呵呵,有兴趣一尝吗?」
「是的,拜托了。」
「不可以。不能吃喔,这里的东西绝不能入口。无论气味多诱人、肚子多饿都不行。」
「要是吃了会如何?」
柊小姐没有回答,淡淡笑着转身离开。我呆立在原地,咬牙忍住不只是饿、简直是饥渴的冲动,从后追赶着柊小姐。
走了多久了呢?延续不断的参拜道路已尽,眼前是散发淡淡光芒的白色鸟居。
鸟居前站着一位纤瘦的青年,一脸非常想睡的表情。
「师傅,你去哪了啊。」
「一转眼就走丢的人是你吧。」
「一个人待在这种恐怖的地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谎不打草稿。刚刚还强忍着呵欠吧?老是这么不注意,又会遭雷击喔。」(注三)
「那倒也不错呢,那边好像也很忙的样子。」
他浅浅一笑,看了过来。
「师傅,这位是?」
「迷路的人,在赤桥附近捡到的。」
「你好。」
说着初次见面、递出了右手,是烧伤的痕迹吗,扭曲紧绷的皮肤上延伸着歪斜的斑痕。
「好啦,得先让你回去才行。我们还有不能不做的事要办,就送你到这里了。」
柊小姐边说边用食指指着我的脸,然后咻地向右指去。
往其指引的方向看去,散发浅白光芒的道路延伸至鸟居的另一侧。在黑暗之中,发出微弱光芒的道路无止尽似地蜿蜒而去。
「这边的东西连一样也不能带走。准备好了吗?」
「十分感谢,那个,真的承蒙相助了。」
「这也是缘分,祝一路平安。啊,对了对了,一旦走出这个鸟居,到尽头之前发生什么都绝不要回头。无论什么都绝对不行。」
柊小姐反复说着,轻轻推了我的背。
右脚跨过鸟居的瞬间,后背栗然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站在背后,不只一个,大大小小的东西在耳边、头上吐息嗅探。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出没着。
「唔呜呜。」
牙齿合不拢,不停发出喀喀的声音。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又有什么在轻咬我的耳垂。只能强忍着悲鸣、紧紧抱胸前进。
越是行进身后的东西就越多,身影也愈加浓厚。吐息变成了低语,逐渐开始用父母、哥哥、恋人的声音对我说话。
「呜呜、呜呜呜」
怀着恐惧一步一步地前进。不能停下来,那一定没有帮助。
忽然间,脑中浮现了房间墙壁装饰的少女照片。那要是被谁看见了才真是比死还痛苦。
「呜呜呜、唔啊啊!」
到底走了多远呢。
以时间来看是几天、又或者几分钟也说不定。时间感早已一踏胡涂。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独自站在鸟居一旁。一边眺望熙来攘往的人群,一边抱着颤抖的双膝蹲了下来。身体仍因为恐怖而发抖,眼泪也止不住。
回来了。回到这里了。
「啊,在这在这!」
听见认识的声音而抬起头来,手拿罐装咖啡的惠美就站在这。
「跑去哪了啊?又害我要找。欸、干嘛,为什么在哭啊?」
「过、过多久了?从那时起经过多久了?」
「几分钟啊。从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完回来就找不到人了,然后就发现你蹲在鸟居这边。我很担心耶,发生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那个、做了个恶梦。」
说了也不会相信。怎么可能相信嘛。
「嗯哼。啊,对了,相机借一下,我也想拍几张照片。」
「喔喔,好唷。随便拿去用吧,我要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递过相机,惠美边看今天拍的照片边笑。
「拍一堆这种构图相似的照片。你真的很享受耶。」
「啊」惠美停下手来。
「欸,这张照片是什么?」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彷佛都冻结了一般。
那是红桥对侧戴着狐狸面具的女童。同时我注意到,深沉缜密的黑暗里,隐隐浮现的白色狐狸面具。
「啊啊、怎么会、啊啊啊…」
脑中传来那位柊小姐的声音。
『老鼠系上了铃铛,还有不被猫找到的道理吗?』
忽然感觉背后站着什么东西。
悄悄地,有谁用手遮住了我的双眼。
黑暗。
遥远的远方,似乎传来了惠美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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