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并不发生在我们工厂里,而是在绥谢尔契工厂那面,年代也并不远。我父亲那一辈已经在厂里做童工了。有的擦擦洗洗,有的替人添加矿沙和煤炭,要不就是到修理房或铁工场去。农奴时代把少年们赶去做工的地方是不会少的。关于青草底下宝藏的故事,自那时起就已经传开了。据说,这确有其事。
杜尔查宁诺夫老爷的后代把祖上产业挥霍得差不多了,一半以上卖给了萨洛米尔斯科夫老爷。他们两家发生了很大的纠纷。工厂是卖掉了一半,但杜尔查宁诺夫的后人还是照老样子向厂里拿钱。萨洛来尔斯科夫对他们说,"我是大老板——收入得统统归我!至于你们,我可以多少分一些出来。"
吵着闹着,他们一致同意雇用一个总管。
"随他怎么去经营吧,只要能给我们钱,把赚来的钱照股均分不就行了。"
你得知道,他们有多省事!杜尔查宁诺夫的后代生来就不懂工厂里的事,新的厂主老爷呢,看来也聪明不了多少。据说老爷是某某王爷公爵的私生子,所以才给他买了工厂,提拔他充任各种官职。他永远穿着一条雪白的、贴身的裤子,头上戴一顶缀有青灰色马尾的帽子。穿着这样的衣服,是不能进精炼房或焊接房的,鼓风炉旁想都别想。可是,这位新厂主不去工厂是决不会寂寞的。他按着自己的嗜好想出了一件玩意儿:在绳子圈起来的广场里赛马。
杜尔查宁诺夫家族当权的是一位太太。这是一个最会花钱的女人。你在她跟前堆上金山——她连金屑也不会给你留下一粒。太太看见萨洛米尔斯科夫养公马玩,就想:"我哪一样比不上他,我要玩得比他更阔气。" 她在谢尔巴科夫卡建造了一个十分完善的养马场。也开始搞那赛马的玩意。
他们的总管不是本国人。人家叫他"波兰老爷"。波兰老爷先是竭力讨那些厂主老爷的欢心,骗他们上钩。他把厂里的东西卖一些,押一些,下令把紧靠工厂的矿石也开了出来,几乎当街买炭,东括西挖地就积聚了一小笔钱。厂主老爷正需要钱。他们还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开始,往后会更加好起来的。"
总管一看,厂主老爷们已完全信任他,就瞒着他们大干特干。这狗养的,竟把好几个工厂抵押出去,使整个工厂区的居民陷入了绝境,他自己呢,却戴上帽子就走。"再会吧!一辈子去欣赏你们可爱的小公马、小母马吧,我可没有闲空,得去经营我买的两处产业了。"
两家贵老爷几乎打起架来,互相抱怨,无法和解,最后闹上了法庭。这批蠢猪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法子,那就是:把工厂里的炉子平分,一家雇一个管事来管理一半。这样就各成各的天下,一个管事这样命令,另一个管事偏要搞另一套。把工人们搞得不知怎样才好。到了后来,他们素性把工人也平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杜尔查宁诺夫家,另一部分属于萨洛米尔斯科夫老爷。
整个工厂变得一团糟,地下矿藏处理得更糟。两方面所关心的并不是怎样去找寻矿藏和发掘它,而是怎样使新的发现不让对方知道。双方都暗想:"如果法庭判决对我有利,就可以由我独自从那个新地方发担矿藏。"
萨洛米尔斯科夫老爷的技术总工是桑柯·马斯里奇科。他是个好诈小人,什么都能嗅得出来,对矿务是内行,对淘金工人和矿工非常残暴。杜尔查宁诺夫的技术总工是"尖眼"雅什卡。这家伙升到这个职位完全是侥幸。他当然也从小就在矿山和淘金区里做工,一直是工人们嘲笑的对象。
这汉子生得象公牛那么壮实,相貌却仿佛是什么人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脸红红的像甜菜根,上面稀稀拉拉地生着东一簇西一簇白毛。该生胡须的地方却是白皮肤,仿佛用石灰涂过一般!头上呢,也是这样一簇簇的白毛。因此大家都叫他"秃子"。凭良心说,上面这些都不算什么。人免不了有些缺陷。只是这位雅什卡,在工人面前非常骄傲。仿佛说,我是公家的人,你们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很讨厌他,他却老是在工人面前吹牛。
"什么都瞒不过我,"他喊道:"你们有什么想瞒骗我的,我老远就能看出来!"
可他是个地道的近视眼,根本看不清东西。当他动笔写字时,鼻子往往会碰到字上去。由于他这样夸口,工人们又送了他一个外号—'尖眼'。他们常常嘲笑他:"我们这位尖眼呀,决不会把无指手套和帽子搞错。地底下一尺①深的地方,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③ 指俄尺,一俄尺相当于711公尺。
不知哪一个家伙竟把这话传到杜尔查宁诺夫家的那位太太耳中。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暴躁性子,她立刻问道:"这人在哪儿?" 别人就告诉她,那是一个探矿的技工,在某个矿区里。
太太叫人把雅什卡喊来,问道:"你真的能把地下一尺深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吗?" 雅什卡不愿在太太面前承认自己眼睛的缺点,答道:"只要让我低头看一下,各种矿石都能分辨清楚。"太太高兴得很。
"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她大声喊道:"你就来担任我们这边的技总吧。"
雅什卡虽笨,听到这话心里可痛快极了。"我很高兴为太太效劳。"
太太却说:"当心,找到了新的矿藏,可万万不能让萨洛米尔斯科夫知道!"
雅什卡摇起尾巴来:"请太太放心!请太太放心!我发现的地方决不让萨洛米尔斯科夫手下的走狗嗅出来!"
凭着这样一个机遇,雅什卡竞荣任了杜尔查宁诺夫家的技总。
起先,雅什卡还有些恐惧。后来,他不时地从好些老矿穴里检来一小袋一小袋的矿石献给太太看。说是在某处找到了这样的矿藏。太太呢,总是这句老话:"当心,不要叫萨洛米尔斯科夫手下知道。等这场官司打赢,你就去指出这地方。"
可是官司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雅什卡一看—事情很顺利,胆子就壮了。每天骑着马在工厂领地里瞎跑—这就是他的全部工作。脸吃胖了——胖得要裂开来,眼睛更加眯缝起来,仿佛老是看着远方。和他相识的矿工碰到他,总是一面伸手向他做一个侮辱的手势,一面说:"雅什卡,我们向你致敬:整个的工厂领地你大概都一清二楚——你的眼睛看得多远啊!"
雅什卡把鼻子朝天一翘,摸摸嘴唇上面的白斑,说:"这样的事情可不能性急。你们大概都知道我的脾气——那些鸡零狗碎的小矿我是不屑去找的!"
矿工们为了寻开心,故意给雅什卡指示地方:"怎么不到加别耶夫卡去看看?从那儿下去五里路有个好矿。这是我爷爷对我说的。" 另一个矿工又告诉他在白桦洼地那边显现了某种兆头。另外的矿工也各人说上一套…反正谁部能捏造一个地方。 雅什卡像个精明的技总,立刻对工人要起滑头来。他对他们说的矿藏好象毫不在意,可他自己却骑着马到那些地方找起来了。这正好使矿山工人们非常开心。
有一回,也是在同样的一次谈话中,一个矿工说:"伙伴们,干嘛糊弄雅什卡?只要他娶了沙夫林的寡妇,你我吐口唾沫的工夫,他就能发现宝藏。她准会把自己丈夫所发现的孔雀石矿坑告诉他——这不就什么都行了么。那时候,我们这里就会有比波列伐亚的古苗什基更好的铜矿。大家会叫它雅什卡铜矿,也许,干脆就叫它尖眼铜矿。你喜欢哪一个名称,雅什卡?"
雅什卡和往常一样,仿佛没听见工人们说话,暗自却转着念头:"真的,有过这样的传说:死去的沙夫林发现过孔雀石矿。他的寡妇可能知道那地方。"
你得明白,雅什卡虽然是上了年纪,却是个光棍。姑娘们看见他就会逃走,因此他早就有心娶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寡妇。沙夫林家的那一个,正是他非常中意的。本来他已经准备办喜事,突然,厂主太太派他做了技总。他便不屑和一个穷寡妇结婚,从此就忘记了去沙夫林家的那条路。差不多有一两年没去,现在,他又记起来了。他开始骑马上那儿。那副高做的神气仿佛说:"认得我吧!不是别的小角色,是技总哩!"
寡妇的女儿乌斯佳已经成年。刚是出嫁的年龄。雅什卡的眼睛虽然近视而又近视,却分辨得出这个漂亮的姑娘,于是他的钓竿就不断地挥到那边去。妈妈一看,事情发生了转变,可是她并不反对,反而觉得高兴。
"瞧,我家乌斯佳可走了运!瞧,有雅什卡的脊梁替我抵挡一切,我就能太太平平过日子,还有谁敢来惹我。他升了什么样的官啊?两只脚已经忘记了走路。老是马来马去的!"
沙夫林的寡妇这样做并不是没来由的。她的丈夫——死去的沙夫林——生来一副倔脾气,简直是一块打火石。人家说,他就是被这副脾气拖进的棺材。你得知道,他是掘孔雀石的。工厂区里忽然有了谣言:仿佛他在工厂区附近有自己的孔雀石矿穴。老爷手下的一批猎狗,就暗暗监视着他。有一次,沙夫林险些儿被他们捉住,幸好他用计脱了险——伏在沼地里。从那次起他就得了重病。在他死后,那些狗腿子又来逼迫他的老婆。
"说,孔雀石矿穴在什么地方!"
沙夫林的老婆是个和善的女人,对于丈夫的事向来不管,叫她能说些什么呢?她老老实实地凭良心直说,但那些人逼迫得更厉害:"说出来!说出来!!!" 各色各样的话都威吓过了,甜言蜜语也骗过,最后又把她拖到市房里去,用鞭子抽打。想拷打出一个结果来。她好容易被放了出来。从那时起,她看见所有老爷的狗腿子就害怕的不得了。
她的女儿乌斯佳不像爹娘。那姑娘从早到晚地干活,身上穿的是孤儿们才穿的破衣裳,嘴里却是歌声不绝。工厂里就没有比她更快活的姑娘。在大家作乐时,唱起歌来她总是第一名。因此大家都叫她小黄莺儿。跳舞也很少有人能跟她配对。说俏皮话开玩笑是个能手,至于胡调—那她是决不允许的。她是个极其严肃的姑娘。总之是一朵讨人喜欢的鲜花。
这样的姑娘,即使穷,求婚者也成群结队,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位骑黄膘马的、光辉四射的年轻月神——我们的秃头技总"尖眼"雅什卡。乌斯佳自然想赶快让他碰钉子滚蛋,就狠狠地耻笑他。只是雅什卡毫不介意。他这家伙,即使你唾他一脸,也会擦擦说:"仙露!仙露!"
乌斯佳并不发愁。她想,"等着瞧吧,我得给你点颜色。看你下次还敢骑马上我这儿来。" 她打听到雅什卡什么时候来,就把妈妈支使了开去,接着叫来了一大群女朋友把屋子挤得满满的,还在门槛旁布下了绊索。
雅什卡刚进门,乌斯佳把绳子一拉,技总的脚下一绊,鼻子就直撞到地板上,这一脚使屋子里的碗碟也当啷啷地响了起来。乌斯佳的女朋友们哄然大笑,笑声直震天花板。雅什卡却毫不在乎。他爬起来说:"姑娘们,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你们捣的鬼。你们要知道,我习惯看远处,脚下的事就没留心。"
对这样的家伙还有什么办法?
再有一次,乌斯佳把野蔷薇的刺放在雅什卡那匹骟马的鞍下。骟马的性子虽然温和,这下子也野性勃发——把雅什卡抛到人家门上去了。只是对于雅什卡,无论什么办法都不中用。
乌斯佳的女朋友们发起愁来。"乌斯佳,你怎么能打退他?雅什卡这家伙不知道一点羞!他的头简直是铁打的。你瞧,人家的门也险些儿被撞破了,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乌斯佳也发起愁来。一些小伙子也不安起来,他们想把姑娘从灾祸中教出来。第一桩事情,自然是在荒僻的角落里守候雅什卡。他们把这位技总揍了一顿。谁都明白,拳头是不留情的。只是雅什卡过了不久就养好了伤,这一下子,工人们可倒了大霉。
老爷太太们虽然彼此不对付,碰到这种事情,却是合吹一根萧的。"赶快搜查那胆敢打伤公家人员的罪犯!对技总都敢动手,以后我们老爷还会安宁吗!"
两边走狗开始到处嗅。真正闹事的并没有找到,而许多为当局注意的人,他们的脊梁光溜溜的见了天。萨洛米尔斯科夫那边用的是棍子;杜尔查宁诺夫方面用的是皮鞭。哪一种味道好一一最好是让那些老爷太太们自己去试试。许多人被打得半死,尤其是一个黑黝黝的小伙子——我忘记了他的名字,—两方面都打他。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比别人更有犯罪的嫌疑。
雅什卡更把鼻子翘得半天高。厂主太太以为工人们打雅什卡,是痛恨他替她跑腿。她奖赏了他一番,然后又问:"你需要些什么呢?"
雅什卡可不笨,连忙答道:"小的想娶亲。那姑娘就在您太太管辖下,沙夫林寡妇的女儿——乌斯佳。"
太太下命令叫来了沙夫林的女人。寡妇来了后,向太太解释道:"我自己是巴不得,只是小丫头反对,嫌他又老又秃。"
太太马上尖声叫喊,发起威来:"这还了得!嫁什么男人,难道可以由她作主?明天就叫这丫头成亲!" 幸而到了斋期。照教堂的规矩不能在备期中结婚。这可使太太的枪瞎了火。
不过,她还是喊来了神父,说:"一等教堂里可以举行婚礼,你得立刻叫这姑娘绕桌子打转①:不许宽容她,你给我小心了!" 太太吩咐完毕,就驾车到谢尔巴科夫卡玩马去了。
① 俄国旧式婚礼,新娘的两于用于帕缚了,山新郎牵引绕点三湖。
沙夫林的女人回到家里,向女儿说明了太太的意思,但乌斯佳却毫不介意。
"好吧," 她说。
她那些知心闺蜜都跑来了,叹息道:"看来,你不得不嫁给那秃子了。"
乌斯佳对她们也说:"那有什么办法!不也有跟秃子过一辈子的人吗。"
女朋友们觉得很奇怪——这姑娘怎么了!她们都走了。过了不久,这位未婚夫就亲自驾着马车来了,乌斯佳殷勤地接待了他。雅什卡高兴的不得了。
"看来,姑娘已经明白自己的福分,现在孔雀石矿穴就是我的了!"
他刚一转念头,不料乌斯佳已经凑和上来。
"许多人问我是不是知道爸爸的孔雀石矿穴,我都不肯告诉他们。"
雅什卡连连点头:"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对谁也不要说!只能告诉我一个!"
"对你,我尤其不敢说,"乌斯佳答:"恐怕你拒绝跟我结婚,人家会笑我的。"
雅什卡急忙喊上帝发誓,"我决不会拒绝跟你成婚:太太也是这样命令的。难道能违命吗?"
乌斯佳又踌躇了一会:"雅什卡,这事情很可怕,但愿你不要遭灾祸才好。"
雅什卡显得勇气十足:"我谁也不怕。快告诉我那地方!"
"老实说,"乌斯佳答道,"这个可以掘到宝藏的地方什么人也不知道。可是,我能够告诉你: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能够听到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给你指示宝藏的声音。"乌斯佳娓娓道来:"过世的爸爸告诉过我,克里明斯克矿山附近有一棵特别的白桦树。那树被洗泪菌①腐蚀坏了,弯曲得象一张弓。树上只有三条树枝是活的,这三条树枝向上生长,仿佛弓背上插着三条细棒。"
①洗泪
寄生树上的多孔菌,能使树木校叶枯萎,生长成弯曲的形状。
"等到地上长满茂盛野草,你就趁夜到桦树底下去。时期大约在安德烈茂盛节和伊凡诺夫节①之间。手里拿一把旧浴帚,脚下要站得稳稳的,不要动也不要向四面看。你会在那里听到一个女人唱歌,声音会问你是谁,为什么来这儿,你告诉她自己的来意以后,她会对你撒来好几大把矿石,接着又问:'你要哪一种?'你就用手摸一块你所要的矿石,赶忙回答:'要这一种。'
① 这两个节日都在夏季。
"声音就会指示你地方。到了那里就容易了。你一把抓住那儿茂盛的野草—地下就会现出一个坑穴,像地道那样通到矿山里,到了矿山中心,矿石或矿沙要多少有多少,用车子装也行。可你必须亲自走到那棵桦树下。骑马去什么都听不到。那把旧浴帚,当心,千万不能放手,还有当石块掷到身上时,无论如何得忍住,千万别喊出声来!"
雅什卡仔细听了这番话,当天就出发去找那棵桦树。那棵树很快就找到了,所有的特点都符合。天一黑,雅什卡拿了个口袋,里面放了旧浴帚,步行上那做过记号的地方走去。虽然是夏季,林子里黑灯瞎火的,究竟太冷静了。雅什卡毫不理会,他早就在盘算能拿到多少财富了。他像树桩般直挺挺站着,动也不动,两手紧紧捏着那把旧浴帚。静寂的深夜,突然传来了女人唱歌的声音。声音很轻,但仿佛就在附近。
那歌很陌生。雅什卡只听出一句:"可爱的朋友,你那小眼睛多明亮啊!"
声音问道:"年轻的小伙子,你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
雅什卡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又说明了来意;"我想掘到孔雀石矿。"
"你是有老婆的人,还是光棍?"声音说:"有老婆的人我决不帮助!"
"光—棍,"雅什卡回答。
声音又问:"你是宝石工人还是矿工?"
"我是技总!"
声音仿佛很奇怪,"对你来说,各种矿石不是都有用处吗?那你随便拿吧,挑喜欢的拿吧!"
一阵阵石块和沙子向雅什卡迎头飞来。那来势非常凶猛,雅什卡虽然是个结实大汉,也险些站不住脚。再说,叫你怎么能挑选、暗地里又怎么能用手摸出石头的种类来啊。其中有一块石头,打得他特别痛。雅什卡一把攫住它,勉强喊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块!这一块!"
于是那女人说:"很好。明晚也是这个时候你到鲫鱼山来。我会在那里告诉你该怎么办……"接下去是指示雅什卡在什么地方等候。这以后声音就消失了。雅什卡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动手在地上模索,把矿石拾起来。满满的盛了一袋,背着向家里走,那时候天也亮了。虽然袋底有一个洞,一路上漏掉了一半,他背到家里还是累坏了。
雅什卡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洞,一面还说:"咦,竟簸缩成这个样子!"
他开始在家里察看石头。各种矿石都有,有的是含铁的矿石,有的是普通的石砾。孔雀石也有。而那一块他攫住了藏在怀里的,正好是孔雀石;而且是最适于琢磨、质地最纯净的一种。
雅什卡高兴极了,把身上的伤痕和乌青块顿时忘个干净。他想:"最好不要坏了大事!她为什么要提起老婆?我现在准备娶亲是不是合宜呢?"
雅什卡没有闲眼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天一亮必须先赶到鲤鱼山去,那山离这儿可远着哩。他藏起了那袋矿石,吃了些东西就出了门。可是他不知道,已经有入暗暗跟在他后面了。
那天早晨,雅什卡喘呼呼地背着那袋石块回家时,萨洛米尔斯科夫的几个狗腿子看到了他,还拾到了两三块他漏下来的石头。谁都知道,狗有狗脾气——就是狗咬狗。他们立刻把拾来的矿石献到自己的老爷那几去。
"我们看见杜尔查宁诺夫的技总背着一袋石头,在通城的大路上走,可我们的技总却不见踪影。" 他们如此这般告诉老爷,说这些石头有多香,萨洛米尔斯科夫就象公马提起前蹄般发起怒来。他立刻派人喊来了技总马斯里奇科,把孔雀石直塞到他的牙齿上去。"你给我吞下去!"
马斯里奇科被弄得昏头昏脑,"小的一定出力!"
老爷一股劲儿自说自话:"给你三天限期:假如探不出矿来,叫你在棍子下站不起身!"
马斯里奇科只好到处奔跑。第一桩事情就是骑马到通城的大路上去察看雅什卡是不是还留下什么别的痕迹,一面吩附自己的伙伴说:"给我钉住雅什卡!"
通城的大路上什么也没有找到。当他骑马回家时,手下的伙伴们都来报告:雅什卡已经朝另外的方向去了。马斯里奇科赶到那里,暗暗钉住雅什卡,可这个近视眼还是什么也不知道。黄昏时分,雅什卡又拿了盛浴帚的口袋,大踏步向鲤鱼山走去,马斯里奇科就偷偷地跟在后面。
雅什卡走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样黑东西,竖在鼻子前面,他自己却动也不动地站着。马斯里奇科呢,就在离雅什卡很近的地方躲了起来。
当静寂的黑夜降临时,雅什卡身旁的野草上忽然有一个小小的萤火虫亮了起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草丛上布满了萤火虫。它们仿佛国住宝藏,形成了圆环。宝藏好象就要打开了,忽然有个女人声音问:"年轻的小伙子,你干吗拿着旧浴帚?"
雅什卡急切之间想不出话来,竞脱口答道:"我的未婚妻叫我这样做。"
女人发怒了:"你怎敢上我这儿来!告诉你——娶妻的人我决不帮助,更不用说未婚夫了!"
雅什卡只好推诿:"请不要发怒,可怜可怜我吧!没有自由的人—有什么办法:厂主太太命令我这样做的。我自己心里巴不得叫这个未婚妻退婚才好。"
"好吧,你先去退了婚,再到我这儿来!"女人答道:"只是不要再到这里来,到波列夫斯克那边去。你知道格里戈里耶夫斯克矿山吗:在那儿你可以找到跟上一次相同的桦树。在那棵桦树底下就有给你的宝藏。你只要拉住野草移开活门,里面有多少你就拿多少。"
女人不作声了。雅什卡还是呆呆地站着。直到天亮了,他才跑回家去。马斯里奇科却留了下来。显然他想在天亮以后把那地方看个明白。
雅什卡跑回家,把先前的那袋矿石一提,跳上马就往谢尔巴科夫卡跑,上太太那儿去了。他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太太,又给她看了矿石。太太明白了一切以后,立刻喊道:"以后不许对我咕哝老婆的事!你得替老爷太太出力,再不许转空头心思:你去告诉神父和管事,叫他们仍旧照我的吩咐,叫那可恶的丫头成婚。但是得让管事替她找一个最不好的新郎!"
雅什卡骑马回到家里,把太太的命令转告了神父和管事以后,就往格里戈里耶夫斯克矿山直跑。他寻找桦树一直找到深夜,结果还是没有找到。第二天也一样。以后自然也是这样。他从早到晚老是绕着矿山打转。他甚至忘记想一想,伊凡诺夫节早已过去了。
人们熬过了痛苦的热天,眼看冬天也快要到了,雅什卡还是在矿山附近打转——找那弯曲的桦树。桦树很少碰到,即使有也多是笔挺的。如果碰到了一棵近视的雅什卡看来似乎是弯曲的桦树,那他就会在树底下一直站到天黑,一到夜里他就动手拔草。他把周围的草拔得干干净净。还是什么宝藏也没有找到。
他发了疯。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白痴。这是由于他自己贪心的结果。自然,厂主太太希望用鞭子治好雅什卡——仿佛他已经把宝藏出卖给萨洛米尔斯科夫了——但也没有什么结果。据说,雅什卡后来就在格里戈里耶夫斯克矿山的一裸白桦树下送了命。
但是,人们又在鲫鱼山旁发现了马斯里奇科的死尸。死尸旁边有一条桦树棍。那条桦树棍并不粗,拿棍人的臂劲显然很大。也许,马斯里奇科走近了别人埋伏的地方,或者他威吓了人家,所以人家用棍子打死了他。也许,是由于别的原因。你得知道,别的原因也可能有。
萨洛米尔斯科夫老爷为了这桩事情到法庭控告:"杜尔查宁诺夫方面的人打死了我的技总,把宝藏隐藏了。"杜尔查宁诺夫家的老爷们反咬一口:"萨洛米尔斯科夫害得我们的技总发疯,把宝藏偷光了。"后来,自然是两方面又各自委任新的技总。老爷们的命令都是一样的:"给我留神!不许让对方找到任何矿藏!"
这些家伙真是豺狼成性。一心只想怎样保持自己的一块,怎样从别人的牙齿缝里把另一块夺下。他们在产金沙的地方掩盖泥土,在没用的沙地上撤一些金屑,把某种矿石偷偷地丢到不出这种矿石的地方去,此类诡计用了不知多少。一句话,发生了大混乱——探矿的线索全都给毁了。
要是有哪个探矿工人幸运地发现了个新地方,就会立刻被拉到管事那儿去。在那儿永远是这样几句老话:"埋了它,忘了它:要不,你就·……明白吗?"
如果这种事情已经成了习惯,怎么还会不明白呢?有谁略微违拗一下,就会连家眷一起赶到遥远的矿区,甚至送去当兵,或者流放去西伯利亚。不执拗的人呢,就赏他一杯啤酒,一个银卢布。这是很容易明白的。
这样,大家就把好地方理掉了,忘掉了。有几处甚至完全理没了,永远忘记了。叫你以后再也找不到!但是,关于青草底下的宝藏这件事,却没有湮没。渐渐地又有了传说。
采野莓子的女人或者是别的人曾经看见:有个乡下佬赶着车子来到一处平坦的草地上。他把草一拉,就揭开了一个宝藏。他钻到那个宝藏里,从那儿搬出了许多块孔雀石,装到车子上。然后他关上那扇活门,悄悄地赶着车子离开,宝藏就不见了。
关于宝藏的地点只会使人越听越糊涂。有的人说,是在上城去的大路旁边,狗腿子们第一次找到孔雀石的那个地方。有的人却说是在格里戈里耶夫斯克矿山旁,"尖眼"死去的地方。别的人又认为:准是在鲫鱼山旁,离发现马斯里奇科死尸的地方不远。总之一团糟。看来,那宝藏已被青草密密地盖没了……
乌斯佳又怎样了呢?彼得洛夫节一过,她就出了嫁。管事根本没多想,他对神父说:"我们这儿再也没有比这个黑小子坏的家伙了。这小子简直就不服管教。如果他不是一个出色的宝石师傅,我早已叫他戴上红缘军帽了!"
管事把那个为了雅什卡受到双方鞭打的黑小伙子指给神父看。
"我们这儿再也没有比这个黑小子坏的家伙了。这小子简直就不服管教。如果他不是一个出色的宝石师傅,我早已叫他戴上红缘军帽了!"
神父呢,向哪一个拿孝敬还不是一样?他按照管事的吩咐举行了婚礼,乌斯佳也毫不反对。她高高兴兴地结了婚,而且以后,你听着吧,也不曾反悔过。她一直到老没有抛弃姑娘时代的老习惯:工厂里什么地方响起了歌声,那准是这位"黄莺儿"乌斯佳在歌唱。
他们夫妻俩过得非常和睦。黑小伙子是一个宝石师傅,他们的孩子也学会了这行手艺。目前绥谢尔契的孔雀石师傅热列兹科③就是他们的后代。他也许是乌斯佳的孙子,也许是玄孙。
听到过"黄鸯儿"和"尖眼"那段故事的人,都以为热列兹科③知道那青草底下的宝藏。他们常常去问他。"告诉我们吧,"他们说,"青草底下的宝藏在什么地方?"只是这位热列兹科真的和铁一般:铁块是榨不出汁水来的。
③见铁老汉的宝石封面。热列兹科这名字从俄文"热列佐"转来。"热列体"就是铁。因此有下面一段的双关意思。
他们请他去喝过好多次酒,也毫无结果。酒灌到热列兹科肚子里就象水泼在沙地上一样。他们自己先喝醉了:走起路来两腿一岔一岔,讲起话来舌头和嘴唇粘在一起。热列兹科呢,却清醒得很,甚至嘲笑他们说:"朋友们,能不能把青草底下的宝藏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听:上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它,从哪一面进去才不会引起老爷们的注意?"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乌斯佳的孙子:但如果他是靠这门手艺糊口的,那又怎么能够怪他。你得明白,只要他一开口—那地方就立刻会变成被开发的矿区,他自己用来雕琢东西的石头还到哪儿去拿?那就是说,热列兹科终于守住了这个秘密。他仿佛说:"你们自己去找吧!"
不过,想找到它是不容易的。看来,一定是有人故意打乱导找宝藏的线索,连老爷手下的技工们也不能发现。想弄清楚这事情,一定得好好动动脑筋。照各方面的情形看来,这青草底下的宝藏是有的。有人上那儿去拿过宝石。的确拿过。
如果有读者在那一带考查地下矿藏,可得好好想一下。在我看来,要找到宝藏得上鲫鱼山去。在这山的附近,紧靠鲫鱼湖的地方,勘察一下。呃?你们的意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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